不過細想一下也是，他們都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。

孤兒院裏，如果有一百個孩子的話，最後能有幸被好心人收養的孩子也就十分之一二。

那些來領養孩子的大人們，就好像走進寵物市場挑選寵物一樣。

看是否聽話，看長相樣貌是否端正，看是否有疾病。

更有甚者，會調查上一任主人的情況。

其中會有一些幸運兒被挑走，但是更多的會被留下。

後來，金彥才明白。

他們中有很多人，從被拋棄的時候，就被定義為殘次品，或者是見不得光的人。

就比如他自己。

金彥的母親，與他的父親結識的時候，金彥的母親還是一個學生。

金彥之前不理解，母親為什麽要把他生下來。

在他母親懷孕的時候，他的父親已經離開。

他母親一個人沒有工作，社會各界都不會允許她這樣離經叛道的人，她是以怎樣的信念，才把金彥生下來？

直到後來，金彥終於有些懵懂。

沒有他，母親和父親將再不會有任何羈絆。

他是母親，用以將父親禁錮在身邊的籌碼，然而這樣做，根本就是白費力氣罷了。

孩子不會讓兩個不相愛的人勉強在一起，最後只會把他一同拉入這個泥潭中，深入沼澤越陷越深，無法自拔……

身穿和服的服務生，將他們的飯菜端了上來。

在秦律的提醒下，金彥從深深的回憶中回過神來。

“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，就好像我們不能扭轉黑夜為白晝，但是我們可以找到光明，能把黑夜照亮，讓其不再冰冷沈寂。”

秦律很敏感。

他發現了金彥情緒的變化。

金彥笑了笑，卻不知該怎麽接話。

黑夜中的光，終究太假，就像手電一樣，等電池耗盡的時候，還是會被黑暗吞噬。

“說說你的那位女朋友吧。”

秦律夾起一只蝦，咬了一口，發出了清脆的聲響。

金彥用拇指，摸了一下無名指上的戒指，“她叫姜勝楠，在韓國認識的，從結識到我向她求婚，三年的時間。”

“那你們現在是分手了嗎？”

金彥搖頭苦笑，“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分手。”

“恩？為什麽這麽說？”秦律對這件事似乎很感興趣。

“我跟她求婚，把我精心準備的戒指，戴在了她的手上，然後她就消失了，我找了她一年，後來得知她來了中國，沒想到她會來丘山。”

秦律對天婦羅似乎非常喜歡，說話時，筷子根本不停，“所以你剛才看見的，就是姜勝楠嗎？”

遲疑了一下，金彥點頭說：“應該不會有錯。”

“所以你讓我停車，你想下車去找她，問她為什麽不告而別，對嗎？”

金彥點了點頭。

啪嗒，秦律忽然放下筷子，看著金彥，莫名的嚴肅，“其實我認識剛才那個女生，她是叫姜勝楠，而且還是慈安醫院內科主治醫生陸思宇的未婚妻。”

“未婚妻？！她……”

秦律不待金彥把疑惑說出來，打斷道：“陸思宇是陸院長的兒子，也是我的好朋友。”

話到嘴邊，金彥張了張嘴，把想要說的話，生硬咽了下去。

他們都認識，而且都是朋友，一股陌生感油然而生。

金彥看著秦律說：“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？是想阻止我，去破壞你朋友的愛情？”

秦律笑了一聲，似乎很不屑的樣子，“你誤會了，你們之間的事，我身為外人不會去參合。”

“那你什麽意思？”

金彥很不耐煩，剛才在路上的時候，秦律就已經知道了這一切，一直隱忍到現在才告訴他。

“不用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，我是想讓你暫時把精力，放在院長的案子上，姜勝楠已經是陸思宇的未婚妻，她跑不了的。”

“就算真的再次消失，一個連續玩弄男人感情的女人，還有追問她的必要嗎？”

金彥著實沒有想到，秦律是以這樣的目的。

他對這個案子，貌似有些過於熱忱了。

金彥盯著秦律眼睛說：“看樣子，你和陸思宇的關系一般？”

秦律毫不在意的笑道：“我也不想他的未婚妻被其他男人盯著，也不想他迎娶一位存在問題的妻子，所以這並不是出賣朋友。”

秦律古怪的邏輯，和沈著冷靜的樣子，讓金彥深深忌諱。

和這樣的一個男人合作，不對，應該說從一開始，就是被對方牽著鼻子走。

感覺自己是一具傀儡，對此金彥很反感。

天婦羅的味道很不錯，只不過金彥不太喜歡海鮮。

所以只能勉強充饑，絲毫不想去體悟味蕾帯來的感覺。

下半場的飯局很安靜，只限於他們這一間。

周圍的隔間裏，歡聲笑語，聲音甚至壓過了三味線的聲音。

和秦律接觸了短短一天時間，金彥發現了一件很無奈的事。

他對秦律，依舊停留在表面看到的。

而秦律已經把他徹頭徹尾的盤問了一清二楚。

或許也不是秦律盤問，是他自己和盤托出，是因為秦律是偵探在對他使用手段？

還是說……

他從一開始，就對秦律莫名信任？

離開餐廳後，秦律想要散散步，金彥沒有異議，只是腦海裏仍舊徘徊著姜勝楠的事。

秦律忽然問：“你知道丘山醫院為什麽會被外界傳成‘鬼樓’嗎？”

“這……”

金彥想起了X發的信息，卻在猶豫要不要告訴秦律。

秦律講述道：“其實是和二十年前孤兒院的一場大火有關，你應該知道的，那個時候你也在。”

金彥點了點頭說：“那場大火燒死了十一個人。”

“那個時候，我還沒到孤兒院，孤兒院其實是受大火的影響，在社會的輿論壓力下，院長勉強的堅持了幾年，最後無奈將孤兒院賣給了陸院長。”

那時的金彥，已經身在韓國。

想起秦律在飯桌上的話，便問秦律說：“孤兒院變成醫院，當時在孤兒院裏的孩子們呢？”

秦律說：“包括我在內，一共七名孩子，我們被陸院長收養，住在醫院裏。”

“那你們現在，應該都還有聯系吧？”

其實還有半句話，不像我，和之前的朋友再沒任何聯系。

秦律忽然停頓了一下，默然的低下了頭。

金彥不解的看著他，“怎麽了？”

秦律搖頭，淡然的說：“沒了，沒再聯系了，最後只有我沒人肯收養……”

金彥不由得停下腳步看著他。

一瞬間明白了，為什麽秦律會對院長有這麽深的感情。

所有孩子，最後都有了新的家庭。

唯獨秦律，一直到最後都沒有人收養，所以便是院長一直在照顧他，甚至資助他讀書上學。

院長就是秦律的媽媽，是秦律唯一的親人。

“對不起，說起你的傷心事了。”

秦律說：“過去了，更何況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，不是嗎？”

才升起一絲同情，在聽到秦律這句話後，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
金彥是有人收養，那又怎樣？

也許院長照顧秦律，比金彥同父母生活更舒服。

這麽一想的話，與其同情心泛濫到去可憐別人，最應該被同情的人，不應該是自己嗎？

金彥看著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。

這人真的很差勁，拿別人的痛來減輕自己的痛，互相傷害嗎？

“飯也吃了，你現在是不是可以告訴我，怎麽調查孫念的事了？”

“假孫念的去向，只有孫良知道，而孫良又守口如瓶，所以為今之計，只能從其它方面作為突破口，而這個突破口，就是孫良的前妻何梅。”

金彥好奇道：“是要通過何梅，讓孫良交代實情嗎？”

秦律微笑著說：“你很有破案的天賦，如果你考慮拜師的話，我會教你成為一名偵探。”

金彥有些無語的看著他說：“我可不想做恐怖的推理怪，沒聽過那句話嗎？知道的越多，死的越早。”

秦律笑了笑，看了眼手表說：“何梅目前不在丘山，所以只能明天動身了，今晚你還要回‘鬼樓’住嗎？”

看著秦律戲謔的表情，金彥的本意當然是想回去。

可是一想到，有人在他喝的水裏下毒，又有些猶豫，到現在都不知道，是誰害他。

“不管怎麽說，我現在是你的搭檔，怎麽不提供住宿的嗎？”

秦律笑道：“思密達先生，我是擔心你不習慣。”

“不習慣？為什麽？”

秦律神秘的笑容，讓金彥一陣發毛，難道他還有什麽怪癖？

再一想自己這模樣，回來這幾天，有好幾次被人誤會是女生。

應該沒有吧？

要不然他也不會把自己送醫院，直接綁家裏不是更方便？

……

秦律住的地方，距離慈安醫院並不遠。

小區裏，還有不少人在漫步或者夜跑。

這裏算不上高檔小區，但是和白天去過的那個小區比，已經好太多了，至少這裏的樓房是新建的。

明明是十一層，為什麽還要爬樓梯？

這個問題，在金彥腦海裏盤旋了無數遍。

看到走在前面一副輕松狀的秦律，這對秦律來說，應該是輕車熟路了吧？

如果沒有電梯還可以理解。

可是，有電梯不坐爬樓梯，在金彥看來這就是有病。

一個小兩居，雖然面積小了些但是很溫馨。

金彥沒想到，秦律這麽一個外表冷漠的人，家裏竟然布置的，如此溫馨。

光是電視櫃旁的幾盆蘭花，就能看的出他的用心。

“這雙拖鞋是新的，我估計你得在我這兒住幾天了，你也不用客氣，一切隨意就好。”

回了家，秦律好像換了個人似的，把鑰匙隨手扔進鞋櫃上的籃子裏，換了拖鞋，就直接奔廚房去了。

金彥還有些拘謹。

畢竟兩個人剛認識，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，茶幾下面鋪著灰色的長毛地毯，

茶幾上擺著茶具，不難看出，這個家的主人相當有品味。

客廳和廚房隔著走廊，聽動靜秦律應該在洗水果。

回想起自己在韓國的房子。

雖說還有樸太一起住，可是跟秦律家相比起來，金彥自個兒住的那個地方，簡直就是窩而已。

觀賞之餘，他的目光落在了電視櫃上的相框。

相框裏，是秦律和一個美女的合影，女生摟著他的胳膊，長的很漂亮，應該是秦律的女朋友。

秦律端著果盤從廚房出來，“家裏沒什麽好招待你的，洗了些蘋果。”

金彥連忙起身，彎腰感謝。

秦律笑道：“這又不是在韓國，沒那麽多禮節，你坐。”

金彥笑了笑，屬實有些尷尬，

禮貌這些，已經成了他的習慣。

在韓國，沒有禮貌會挨揍，尤其是晚輩見到前輩時，必須要用敬語。

“你先坐著休息一下，我去換下衣服。”

默默地看著秦律進了臥室，左右閑著沒事，金彥走到電視櫃前，拿起了相框。

認真的端詳起相片，秦律的女朋友比秦律矮半頭，圓臉長發，長的很可愛。

相片背景是游樂場，應該是兩個人出去玩的時候拍的。

相片中的秦律，比現在顯得更稚氣一些，拍攝時還在上大學吧？

不過，為什麽房間裏沒有女生居住的痕跡？

剛才換鞋的時候，也沒看見女式拖鞋，難道他倆還沒有同居嗎？

“她叫夢雨霏，是我女朋友。”

秦律從臥室出來，換了身休閑裝，脫下西裝後，好像更平易近人了些。

金彥放下相框，坐回沙發，“你女朋友知道你家裏住進陌生人嗎？我是說，別不知道了，以後遇見難免會尷尬。”

秦律淡淡的笑著說：“沒事，她知道了。”

隨手抓起一個蘋果咬了一口，金彥好奇道：“你們交往多久了？看那照片好像是上學的時候拍的。”

秦律的目光落在照片上，嘴角掛著微笑，

這個表情有些古怪，很甜蜜。

可是眼神中，為什麽會隱藏著一縷憂傷？

“很久了，我們一直在一起。”

猝不及防的狗糧，讓金彥莫名心塞。

他想起了姜勝楠。

曾經，他為了追求她，轟轟烈烈，甚至不惜讓所有人，知曉他們的愛情。

然而，她卻在他求婚後，一聲不響的離開了。

到現在，他都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離開。

“跟我說說那個何梅吧，她為什麽跟孫良離婚？”

秦律從失神中醒悟過來，一邊操作茶盤的電磁爐燒水，一邊說：“孫良是個老好人。”

“看的出來。”

金彥附和道，能把收養的孩子當親生的對待，這當然是好人。

“離婚原因就是孫良是老好人。”

“啊？為什麽？”

秦律說：“孫良為人老實憨厚，何梅性格潑辣好強，打個比方的話，何梅的性格，就是點火就著的油鍋，孫良則是水加多了的面團。”

“孫良的胳膊，在工地上幹活不小心摔斷了，這算是工傷，何梅想趁機讓孫良訛開發商一筆錢，可孫良實在太老實，開發商只是給了他們一筆醫療費，勉強能做個截肢手術。”

金彥驚奇道：“難道是因為孫良太窩囊，何梅才離的婚？”

秦律點頭，“這只是原因之一，孫良殘廢後，家裏經濟狀況成了大問題，何梅又好賭博，所以這日子根本沒法過。”

“後來，何梅在牌局上結識了一個男人，沒多久，兩個人就勾搭在了一起，其實，他們離婚的真正原因是何梅出軌了。”

水已經煮沸，秦律開始一步步的進行沏茶。

金彥問他說：“那孫念為什麽會跟著何梅？相比後爸，肯定是親爸更疼他才對。”

秦律把洗茶的水倒掉，舉著茶壺說：“這個孫念也瞧不起孫良。”

“什麽？孫良是他父親啊。”

秦律邊倒茶邊說：“孫念自幼跟著何梅混在麻將館那種地方，耳熟目染之下，孫念打小就不學好，從小就幹偷雞摸狗的勾當。”

“他這樣的小混混，遇上孫良這種窩囊的爹，當然是情願跟何梅了。來，思密達，品一品這普洱茶。”

金彥有些木訥的接過茶杯，喝了一口，沒什麽感覺，“我不懂茶道。這孫良如果這麽說的話，也是可憐人啊。”

秦律抿了一口閉目品味，半晌才開口說：“可憐之人，必有可恨之處，孫良縱兇砂仁，就算他再怎麽悲慘也是幫兇。更何況，他的善良實在太虛假，一味地妥協和忍讓，不過是變相的作惡。”

“我不認同你說的，他的性格是這樣，如果能遇到對的人，他的生活應該非常幸福。”

秦律看著金彥說：“想要幸福的生活，至少要有面對生活的勇氣，在我看來，孫良就是一個懦夫，面對工作的不公，他忍氣吞聲，面對婚姻的背叛，他忍氣吞聲，面對子女的不孝，他忍氣吞聲。”

“這個世界上沒有壞人，只有慫人，是慫人，助長了壞人的歪風邪氣，讓壞人更惡，所以他不值得同情。”

不知道這秦律，從哪兒來的這麽一股憤青勁頭。

他說的有些道理，但金彥很難認同他的觀念。

“孫良是太老實了，可如果不是因為他的這種善良，一個殘疾人，依靠拾荒維持生計，這樣的情況下，換作其他人，會去收養孤兒嗎？”

“不是好人把惡人寵壞的，是惡人本身想得到的太多，一個人變壞的理由，不是好人太好顯得你壞，而是自己被自己的欲望吞噬的結果。”

秦律端著茶杯看的楞住了。

金彥不再看他，想試著品一品這普洱茶。

茶水入口，還是沒什麽感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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